湘西，永遠的牽念

作者：李炳銀 來源：文化傳播網(wǎng)

湘西是個不容易告別的地方。

    因為湘西不是一個景點，不是一項工程，湘西是一種大自然和人類生活、文化個性藝術地結合在一起的地方。所以，湘西的魅力，不像許多地方那樣，表現(xiàn)在直觀、表面的對象中，而是蘊藏在山水人文和特殊的民族風情中，使你有一種探究、靠近和心靈溝通的欲望。

    最早知道湘西，是讀了沈從文先生的著作《湘西散記》，讀沈先生深情描述家鄉(xiāng)山水風光和人物風情的美妙文字，是一種享受，就對湘西有了一種神往。湘西是一個邊遠偏僻的地方，在過去交通不便的年月，人們的出出進進，幾乎全憑沱江、沅水上的小船。沈先生對沅水兩岸那些風光和故事傳說的描述，有一種迷人的鉤攝力，令人難以放棄對她的依戀。

    湘西是個地理概念，是湖南西部的一個統(tǒng)稱。秦置中郡，漢置武陵郡，是個很有歷史的地方。其實如今人們說到湘西，很多時候是面對著張家界、鳳凰縣、吉首、王村（如今已因電影改為“芙蓉鎮(zhèn)”）這些具體的地方。張家界的山勢，可謂世界獨有；鳳凰縣城和它豐富的人文內(nèi)涵，別處無法替代；即使王村這個小鎮(zhèn)，它的歷史和奇特的地勢風情，也是絕無僅有的。所以，湘西是厚重的，湘西是斑斕的，湘西是歷史和現(xiàn)實的，湘西是永久的。

    2007年初秋時節(jié)，我又一次來到湘西。距上一次湘西之行，已有10多年了。盡管記憶依然清晰，可還是有一種初會的感覺。我們在張家界機場下飛機后直奔王村。待我們在黃昏抵達時，當?shù)卣�府已�?jīng)為我們備好了風味別致的晚餐。也許是路途勞累，也許是吃慣了城市間那些不斷重復的酒宴，面對這些全都帶有地方風味的菜，主不邀請客自動，風掃殘云恨肚小。當?shù)匦麄鞑块T的領導也趁著高興，精簡地把當?shù)貛啄甑淖兓�作了說明。王村確實有了變化。記得上次來時，大小飯館多而凌亂，衛(wèi)生環(huán)境也比較差。而現(xiàn)在，有了認真的規(guī)劃，飯館、客舍都有一定規(guī)模，形制也和古鎮(zhèn)的環(huán)境般配，衛(wèi)生情況更大大改觀了。但不變的是古鎮(zhèn)的風貌和風情。飯后，沿著曲折的石板小街行走，觀看種類豐富的旅游商店，雖天氣悶熱，大家依然興致不減。傅溪鵬購得一頂草編的帽子，戴在頭上，還真有些牛仔的風采。在這燈光迷離的夜晚，在這有如天外幻境的精巧古鎮(zhèn)，大家盡情地歡樂。

    王村不僅是一個外表奇特、美麗的地方，還包含了如土司文化、古老會盟銅柱、苗家獨特鼓技、特色小吃（如米豆腐）等許多足可專門研究的文化對象。至于蔓延至整個湘西的來源本土的“巫鬼文化”更是豐富的礦藏。過去，人們就對這里有“言語飲食，迴殊華風”的評價�？上�我們匆忙觀覽，無法說盡其中真味。王村不失奇特的繁華，但是，這里卻有著自然的寧靜。在靜謐的夜晚或清亮的早晨，一聲遠處的犬吠，一曲黎明的雞叫，都如同美妙的音樂，使你感到舒服和安詳。當黎明來臨，在晨曦中打量小鎮(zhèn)，和夜晚是完全不同的風景，它有如靜臥在大山間的處女，溪水是她的動脈，炊煙是她的呼吸，在安靜和慵懶中傳遞著迷人的力量。

    在經(jīng)歷了吉首的參觀和德夯苗寨風情萬種的游覽之后，我們走近了鳳凰縣這古老的城府。鳳凰城至今雖然規(guī)模擴大了，但還比較完好地保留著古老的面貌。有人形容鳳凰城的城墻，是用精致的石頭“繡”起的城墻。一條清澈的沱江向東北流去，宛如一條玉帶纏繞在古城的項上。城內(nèi)外建有多處廟宇庵堂，有武侯祠、大成殿、馬王廟、藥王宮、鳳凰閣、玉皇祠等。雖然這些地方和別處相比沒有多大差別，可當它們?nèi)谌滕P凰城的時候，卻和這里的山水、地貌、傳說構成了新的內(nèi)容，使人流連。河邊高低不一、色彩紛繁的特異建筑吊腳樓，真如一幅特大的水墨畫。久居中國的革命老人路易·艾黎說，鳳凰和福建的長汀，是中國“兩個最美的小城”。

    到了鳳凰城，沈從文先生的故居，是人們一定要看的去處。沈先生經(jīng)歷豐富，自小從這小城走出，在革命、文學和藝術研究的世界用心地耕耘，很受人們欽佩。可惜因歷史環(huán)境或其他復雜的因素，沈先生的人生走得并不流暢和順遂。對此他本人比較坦然，許多他的崇拜者卻有很多不平。1981年我在《文藝報》工作，為促進散文創(chuàng)作，報社決定召開一次散文創(chuàng)作的座談會。我拜訪了不少散文大家和文學前輩，這其中包括沈從文、冰心、李健吾、吳祖湘等人。這是我第一次面見沈先生，他慈祥的面容與親近和藹的言語，使我從內(nèi)心深處產(chǎn)生敬仰的感情。他拿出香港新出版的《中國古代服飾研究》給我看，并不拒邀請與我合影。如今我居住的北京東城小羊宜賓胡同5號，也是沈先生艱難時候居住過很長時間的地方。所以，沈先生的文章和形象在我心里都有深刻的印象。

    在一條狹窄的小巷里，坐落著沈家祖屋。在這個看來并不闊綽的三進全木結構的房屋里，有著沈家的歷史，也記憶著1903年沈從文出生之后的童年印象。這里是個小地方，因為沈從文，如今已是鳳凰的一個名牌。

    從沈家故宅出來，出了鳳凰城北門，我們坐上小船向沈先生的墓地靠近。小船行在水中，兩岸的吊腳樓像畫片一樣后退，真有夢幻般的感覺。當你還在迷離的時候，突然，一聲來自遠處清亮高亢的山歌傳來，使人有置身畫境的怡然感受。經(jīng)過短暫漂流，上得岸來，拾級而上，就見道旁的一塊立石上刻著沈先生表侄、國畫大師黃永玉題寫的一句話：“一個士兵不是戰(zhàn)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(xiāng)。”再往上就是沈從文的墓地。這里沒有考究的設計和大理石等金貴的材料，似乎就是山上滾落下的一塊兩米左右方圓的巨石，上面刻著沈先生的手跡：“照我思索，能理解我；照我思索，可認識人�！鄙蛳壬�是如何思索的，我以為他在《燭虛》一文中也許可以見證：

    自然既極博大，也極殘忍。螻蟻蚍蜉，偉人巨匠，一樣在它懷抱中，和光同塵。因新陳代謝，有華屋山丘。智者明白“現(xiàn)象”，不為困縛，所以能用文字，在一切有生陸續(xù)失去意義，本身亦因死亡毫無意義時，使生命之火，煜煜照人，如燭如金。

    這就是沈從文思索生命的意義。他如今已經(jīng)走完了自己生命的全程，一切榮辱得失都已與他無關了。可他的人生作為和影響依然存在，在促進和作用著后人。奧地利作家茨威格在面對世界文豪列夫·托爾斯泰那簡樸的墳墓時說，這是“世間最美麗，給人印象最深刻的、最感人的墳墓”。我以為，沈從文的墳墓，也是中國最樸素無華、最別致的墳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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